一直怀疑人饱蘸鄙视说的“老帮子”最初指的是白菜帮子。
白菜帮子,还老,社会地位已经很低很低了。
2010年代,在一个美食电视节目里,烹饪大师高炳义说,白菜自己没有味道。我吃了几十年白菜,听他这么一说,感觉终于找到了我一直不爱吃白菜的原因。
然而高炳义紧跟着又说到一个烹饪的要义:“有味道的食材,要让它出味;没味道的食材,要让它入味。”这个意思,在《随园食单》里也曾说到,看来应是部分吃货的“共识”。
我第一次吃到喜欢的白菜,已经颇有一点岁数,是在酒泉的一家酒店里,服务员端上一盘纯白匀净每条都分成三叉的纤细之物,看着清爽鲜洁,入口微酸微甜,口感脆嫩。不知道是什么,虚心求问明白人,答是白菜。
(《红楼梦》里,刘姥姥说,茄子跑出这个味来了?姑奶奶,你再夹一块我细嚼嚼)
再夹一茎没炒没烫没蒸没煮过的白菜丝入口,惭愧,这么多年吃白菜,我等于是活活把白菜糟蹋了。
转眼过年了,侄女来串门,我也试着做了一道白菜丝,米醋和白糖微量而隐形,更其微量隐形的还有盐,然后等着侄女吃惊。侄女果然吃惊,问这是什么。解了密,侄女的表现到底比我低幼:噢——原来白菜还能这么吃?
据说年羹尧喜欢吃白菜,只吃菜心,一个冬天要吃掉几十亩地的白菜。我家种白菜的时节,城里来了客人,我爹才掰掉白菜的八九片叶子,已经饱受客人非议:太糟蹋呀,太糟蹋,这么好的白菜叶子怎么也剥了。我爹索性再掰掉两片:这算啥,多得很。
你看,三几片白菜叶子,也能让一个种菜人很骄傲。
有一本四川人写的书《我的川菜生活》,曾写到一家菜馆门上挂一副对联:百菜不如白菜好,诸肉还是猪肉香。还附着照片。我们这里很多人喜欢吃猪肉炖白菜,东北更有猪肉白菜炖粉条,是小饭馆里的家常菜。我小时候过年常吃,现在想想,感觉这道菜要不是用柴火灶咕嘟出来的,简直都不能视为真货。
白菜产量高,便宜,好保存,是我们常吃它的理由之一,价钱最高的时候,我买过最贵的一棵白菜差不多到了十斤,八块钱而已。但是一棵白菜在超市里卖多少钱,在地头上卖多少钱,差距能大到几乎没有什么干系。买菜的心疼钱:那么贵;种菜的心疼白菜:那么贱。
白露附近,白菜在麦茬地里青白到清高,空气也老绿莹白,携带微微的寒气。麦茬从夏天到秋末,黯淡到引不起注意。跟着我的小狗试着咬住一小片叶子,嚼一嚼咽下去,又咬住一片大的,坐下来安心吃它的素餐,忙里偷闲看我一眼。
它发现了白菜的什么真味?我几十年都没有发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