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段时间,酒泉很流行外地的餐饮。有一家叫“姥家大锅台”的店,主打铁锅炖鱼,客人进了店,不是围着桌子坐,而是围着一口大铁锅坐。铁锅下面是瓷砖贴面的灶,灶里烧木头柈子,锅里炖鱼。鱼看模样是草鱼,一条超过五公斤,切成段在锅底咕嘟,锅边另贴小玉米饼,连烙带蒸。鱼咕嘟熟,饼也熟了。四个人一条鱼带饼子,吃不完。
据说东北人就是这么吃的。坐在锅台前想象东北那疙瘩人们沸腾的生活,似乎自己也坐在了白山黑水间的哪个屯子里,嘴里也说的不是酒泉话了,而是“削他”“切稀碎”这样口味截然不同的东北调调。
鱼,据说是东北来的。东北鱼多鱼大我信,我们吃的这条就是东北来的我不咋信。后来另有一家做炖大鱼的,不搞大锅台,敲明叫响他们做的是黄河鲤鱼,鱼也大——主要吃那个“大”。
铁锅炖鱼热乎了两三年,忽然没有了。大概是人们想不起去吃了。多数人似乎只对少数食物保持终身热情,多数食物,都只是见识一下就罢,谈不上热爱甚至忠诚。
还流行过花江狗肉,秋天将尽的时候人来,春天就锁上门。酒泉城里彩虹桥市场附近最少有过三家花江狗肉馆。贵州那边人们是不是很喜欢吃狗肉,不知道,狗肉的来历也不清楚。有四五年时间,每年冬天下第一场雪,朋友们总会鼓噪着一起去吃一次狗肉,煮好的狗肉斩成块下到汤锅里,像吃火锅。我最喜欢吃的是狗尾巴。店里的柜台上另摆若干玻璃大罐,里面奇奇怪怪的东西用酒泡着,据说有这样那样的功效。单位上新来的一位小姑娘和我们一起去过一次,只捞狗肉边的菜吃,以后就拒绝参加。
狗肉吃过几年,热情不再,狗肉馆也销声匿迹了。
中国人说“六畜兴旺”,“六畜”里就有狗。过去很长时间里,狗肉是国人锅里一样普通的食材,现在不普通了。不普通的原因,多一半应该是人养狗很容易养出感情。有了感情,就不好下手了。
外地饭菜多数不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,倒是估计在外地只是寻常巷陌里小户人家简单吃的刀削面、小笼包、麻辣烫、酸辣粉等等大行其道,到处吃得开,也长时间吃得开。有些地方特色,只在有限的地域内保持生命力,走不远,也难以打开局面,比如大锅台和狗肉。只凭特色,还不够——吃个新鲜当然是没有问题。
同样的,酒泉的糊锅也走不远,据我观察最远只到张掖,而且味道和口感已经有所变化。
虽然也许吃过了就会忘掉,不过,实事求是地说,品尝不同地方的不同食物的过程,也是我们认识世界和自己的过程。就算是没有读过书认过字,我们也能通过这个过程意识到,世界不是只有一个样子;世界三大城市不是指北京、兰州和酒泉;我们不能用自己的口味要求别人,比如我们不能强行让别人欣赏糊锅。
你看看,多厉害,食物也能让人变得谦虚谨慎。